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准,不是看这个人站在顶峰的时候,而是看这个人从顶峰上跌落低谷之后的反弹力
2019年3月5日13点20分,刚过完91岁生日的褚时健在云南玉溪病逝,一段商业传奇落幕。褚时健之子褚一斌在微信朋友圈上证实了这一消息。
褚时健一生缔造了云南红塔和褚橙两大成功事业,这段广为流传的评价最能代表他的一生: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准,不是看这个人站在顶峰的时候,而是看这个人从顶峰上跌落低谷之后的反弹力。
忙碌90岁
从云南玉溪一路向西,途径新平彝族傣族自治区,260公里之外是郁郁葱葱的哀牢山脉。11月底以前,这面山被黄橙橙的冰糖橙覆盖,一人多高的树上挂着四五十公斤果实。数万吨褚时健种的励志橙经由狭窄的盘山道运回玉溪、销往全国。
这可能是国内最知名的果园,褚橙的知名度已经不亚于90年代的红塔山香烟,老人如今仍然会来果园看看。《财约你》对褚时健的拜访正是从这一片果园开始。90岁的老人刚下车就拉住一位褚橙基地的作业长,详细地询问今年橙子的理化指标,酸甜比以及基地下雨状况。生产环节,依旧是褚时健最关心的内容。
为了欢迎客人,他剪下橙子款待,其中一个橙子表皮有疤,陪同一旁的儿子褚一斌解释说,有花斑的橙子迟早会剪下处理掉,他舍不得现在剪下完好的橙子。
90岁的褚时健不甘老去,他一手养大褚橙,身后依附着如此多人的生计:家族的年轻人、上千名员工、热情的地方政府、来朝圣的商人、甚至从未相识的失意者……
命运曲线
不少没有经历过红塔山巅峰时代的年轻人,知晓褚时健的故事是通过王石口述:2003年,两人第一次在哀牢山见面,76岁的褚时健穿着汗衫、晒得黝黑,蹲在果园里跟老农讨价还价,想从80块钱砍到更便宜些。
今年褚时健整整90岁了,他曾经是最有争议的企业家之一:少年失怙,兄弟死于战乱,独自谋生;戴着“右派”帽子经营糖厂,后来接手玉溪烟厂,和企业一道变得声名显赫,在巅峰时黯然入狱。1993年左右是玉溪烟厂一年利税85亿,相当那时300多个中等农业县的财政收入总和,工厂的账户上通常趴着百亿元以上的资金。
劫后重生,褚时健看中新平嘎洒西面的哀牢山,距离玉溪要3个小时车程。山路蜿蜒,一路上可见香蕉林、甘蔗林。
机缘是很有意思的事情。六七十年代,落寞的“右派”褚时健在新平呆了十几年,主要是在糖厂做厂长。1979年离开新平去玉溪烟厂时,一家人以为再也不会回来。但20多年后,仍旧重返新平,更深的扎根在这里,“新平是善待了我们一家的地方”,褚时健这样谈新平。
红塔山、监狱、新平,年迈的褚时健向外界展示了异乎常人的坚韧。
对于之前那场牢狱风波,褚时健把这一段起伏说得轻描淡写,他对《财约你》讲到:“第一,我觉得人生哪个没有错?第二,你认为我错了,我可以改正。人生应该为社会、为国家在任何时候都有些贡献。条件不同,条件好了贡献多点,条件差点贡献少点。在那段时间,要作为一般人总想着不行了,我那些朋友说,算了,不用干了,你干多少会怎样?国家不承认。我说我们自己也有错误,不要再错是做得到的。以前干国家的,有国家的规章制度管,现在我自己干。我们试试看,所以来种果园。”
最初褚时健和兄弟褚时佐一起经营果园,一年后理念不同分开。这些冰糖橙品种源自湖南,70年代起在云南广泛种植。从哀牢山最初的900亩果园起步,2003年扩大到2400亩。租赁土地最初的上千万元来自与家人、亲友支持;2007年偿还清。
事无巨细,修水塘、施肥、卖橙……果园最初的几年,老人的精力不输年轻人。农户叫他“褚大爹”,褚大爹做事严格到紧盯着他们卸每一棵果苗;也会揣着糖果在兜里,给果园里的工人、孩子吃;生气了拍人肩膀叫一声“老兄”、急了也骂“杂种”。
少说多做
褚时健做的比说的多,就像他形容自己“愿意多做事,不愿意多说话”。
如今哀牢山山顶褚橙庄园,兼具旅游和办公功能。果园由2400亩增长到6200亩,这里是褚橙核心产区,2018年产量在1.5万吨左右,被划成若干片区,作业长负责,农户每家按月领取部分工资;收获季节再根据各家产量、品质结算年收入。果园日常投入,如农药、农具由公司提供,农户更像是工人。
经过十几年发展,褚家的基地已经扩充到云南多地。在新平县磨皮村、漠沙镇、远江也都有数千亩果园;普洱、保山龙陵也已经种植上冰糖橙。漠沙的基地是外孙女任书逸李亚鑫夫妇管理;保山龙陵果园是儿子褚一斌租下的。
目前,褚时健的夫人马静芬、儿子褚一斌、孙女褚楚、外孙女任书逸和外孙女婿李亚鑫都有各自的基地和公司,形成了包括新平励志果业有限公司、云南沃土果品有限公司、云南实建果业有限公司、云南恒冠泰达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等多家公司。
四家公司,近四万亩土地,这些将大幅提升这家家族企业的水果产量。
褚时健夫妇扎根哀牢山种橙之时,可能从未想到日后巨大的成功和商业模式,那时甚至电商都没那么普及。到今天,消费褚橙除了口味之外,还始终有浓烈的象征意味。褚时健、褚橙、哀牢山成了一种特别的存在,玉溪的出租车司机都能列出几个来“膜拜”褚时健的案例,失意者希望从中得到东山再起的勇气,生意人也行找老人家取经。褚橙也带动了整个新平,现在这片山脉的冰糖橙产量约莫有200万吨。吃过褚橙的箱子,甚至和茅台酒瓶一样,会有人回收的。
褚时健希望自家橙子,能保持好品质,而不是空有名气,“头几年,可能大家因为是我种的橙子,因为好奇心都买来吃吃,但如果果子不好吃,或只是普通过得去,我相信买了几次人家就不买了。我们卖的也不便宜,要是不好吃、品质不高,人家凭什么真金白银买你一个老头子的账?”
家人回归
妻子马静芬陪伴褚时健60年。
在六七十年代,马静芬身体很差,在晚辈的回忆里,母亲有2/3的时间在卧床休息。但在家庭遭遇巨大波折时,马静芬又一下子表现出极强的生命力。2002年,新平金泰果品公司成立,马静芬一人兼任董事长、总经理,褚时健由于身份不便只任顾问。褚时健给冰糖橙起名“云冠”,彼时还远没有“褚橙”的说法。在没有任何名气时,是马静芬走出玉溪,到各地寻找销路。
褚橙成气候后,晚辈们被老两口陆续召唤回云南。
从长相到性格,褚时健褚一斌父子很相像,一样烟不离手、最大的爱好是 “拿鱼”(捉鱼)。50多岁的褚一斌,有一半的岁月都在努力走出父亲的影响力。褚时健几乎是一辈子都呆在云南,除了在烟厂时几次短暂的出国考察以外。大学毕业后,褚一斌更向往外面的世界,而不是在玉溪终老,父子间言语交流不多。“父亲是棵树,很大很强,我们都在树下,那种感觉只有自己知道。我就想能不能伸出去树外一点?哪怕就1/3。”太相像的两个人可能不如互补的两个人更好相处。
日本、广东、香港、新加坡、美国、南美……褚一斌后来走了很多地方。在广东做生意时他化名于斌,避免被认出是大名鼎鼎的褚时健的儿子。走得越远,褚一斌心理越轻松,“走深圳罗湖桥过关,一到香港那边,我就感觉头抬起来了。”
1996年褚时健被调查,在那之前多位家人已经被收监。褚一斌早一步获得新加坡国籍,部分生意也已经是在海外。
2005年母亲马静芬被查出癌症时,褚一斌才时隔十年第一次回到中国。清晨7点,褚一斌推开病房门,老父亲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,握着他的手问,“有没有问题?进来时都好吧?”眼睛有那么一丁点儿湿润。那是几十年里褚一斌第一次看到父亲不再那么刚强了。
马静芬住院时,褚一斌和父亲曾外出途径一座庙,褚时健叫停了车下来。在过去几十年里,褚时健是地道的无神论者,从来都对这些庙宇不感兴趣,但马静芬信佛。那次褚时健没说什么,点了几只香插在炉里。
给儿子打80分
尽管期望走出父亲的影响力,但潜移默化中,来自于父亲的肯定,仍旧影响褚一斌做事的准则。2013年,身处海外的褚一斌接到父亲的一通电话,电话那头的父亲说:我85岁了,你看着办吧。褚一斌心中向来坚毅的父亲很少流露出疲惫的的声音,这一刻,他意识到父亲在向他“示老”,这让他下定决心回到故乡云南。
之后,褚一斌创立恒冠泰达农业发展有限公司。恒冠泰达30%的资金来自于新平金泰,而褚一斌又是新平金泰的股东。褚一斌经营着多个果园基地,还有褚氏新选水果旗舰店,他的目标不只卖褚橙,还试水了来自越南红心青柚等品种。上市前,褚时健品尝了,也肯定了这个味道,“一开始老父亲不愿意尝,怕血糖又要高了,尝完了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的柚子,又问了好多细节。”
从褚橙经营到家族事务,褚时健仍旧是绝对的权威,对于继承,他曾经考虑过外孙女夫妇,现在和夫人马静芬共同决定,由褚一斌继承,褚橙的核心公司金泰现在由褚一斌负责。
褚时建这样评价褚一斌:“要积累经验;现在慢慢地有进步,他喜欢跟高级官员(高级管理人员)来往,这个也不坏事;但是我说我们还是要着重搞实事,今年逼着他,他来抓实事了,那就好,我就说他有希望了。”
褚时健希望儿子在资金问题上稳妥一点,但同时潜移默化中,保守的老父亲也在接受后辈资金处理上的方式。老人坚持做事业时,贷款只能占总投资30%;但现在,在褚一斌的主持下,公司的第一轮融资已经完成,家族企业第一次迎来外部投资者。
这次,褚时健给褚一斌打80分。
传承抉择
在褚一斌之前,早一步回云南帮忙的是外孙女任书逸和李亚鑫夫妇,他们从销售开始融入新平金泰,直到去年。
2009年之前,冰糖橙有了些知名度,但利润不算太好,因为渠道费用,褚橙的品牌力量也还没能让它完全区别于其他水果。2010年之后,褚橙产量大增,也走出云南之后,情况不断好转。2012年,本来生活网加入销售,让褚橙进入更多城市之余,也利用话题让褚橙不再普通。“人生总有起落,精神终可传承(橙)”。同一年,褚橙产量破1万吨。和这一样让褚时健高兴的,还有孙女褚楚从英国学成归来;第二年(2013年)褚一斌也回归。
褚橙走向哪里?褚时健夫妇的计划是主要家族成员,一人一部分,自己成立公司,分开管理。褚橙主要经营主体金泰公司,早前由外孙女夫妇负责销售,现在由褚一斌负责。2018年褚橙上市发布会,在现场操持的是褚一斌,不再是任书逸夫妇。
继承问题早前就困扰老两口,2015年十月,分别由褚一斌和李亚鑫发起的两场发布会,引起外界对褚橙内部权力分工的关注。
褚时健曾经考虑过引入职业经理人,但后来放弃了这个念头,因为担心股份少了积极性不够、股份多了要受到攻击。他也明白,家族企业会有很多天生问题,所以不想把企业搞太大、太复杂、扯皮。他的计划是把橙子划分几块,儿孙一人一块,“我非常反感一个家庭里还有人出于私心,想在经济上为自己捞一把,这么做我是不允许的。如果这么自私,家和企业就散了。”
家庭可能是褚时健今天最看重的。回忆经营烟厂的鼎盛时期,褚时健有成就感、也有反思,“那时候我偶尔就想,还是人家做私人企业的比较轻松,就算闯祸也打不到哪儿去。家里人也跟着我担惊受怕。我确实应该多照顾下家庭,之前几十年都一心扑在企业上。”
1994年是玉溪烟厂发展最好的年景,褚时健67岁,但褚家人被迫开始陷入另一种生活:马静芬和女儿褚映群被拘禁在河南;褚时健仍旧主持烟厂工作、也同时接受调查,褚一斌远走国外;女儿曾劝过褚时健退休的。
褚时健一生历经两次大波折:50年代后期被划为右派,在那段奇怪的政治环境里,褚家难得炖只鸡,革委会主任的儿子都会跑来耀武扬威。90年代,褚时健在退休的年纪经历了入狱、丧女等伤痛。
现在,褚橙已成气候,没人希望再有关于家庭内的摩擦,让他再经历第三次波折。